静物画是叶莲娜•巴扎诺娃最喜爱的体裁,它可以展示给当代熟知标新立异的先锋派的观众们某种早就远离我们的视野、几近空泛的东西。可是,正是这种体裁从未在二十世纪欧洲绘画的形成中扮演异常重要的角色。静物画的内容本身总是寻常可见。但问题在于,比起其他方面,这里与其说描绘的对象重要,不如说绘画视角的方法重要。因为画家享有从物质和形式上表达自己世界观的绝好机会。塞尚的静物画曾是新生现象,因为其中蕴含了从新型世界观中流露出来的有力的结构设计。
具备不同结构和形状的物质对象的布局,在画布上可以最大限度地表现荷兰人那样的自然主义,但也可能相反地贴近马蒂斯那样程式化的图案装饰。她允许存在严格的理想化“再现”的人物,但也实现作品的理想化“空泛”。叶莲娜•巴扎诺娃的静物画在这种意义上是一种独特的现象,它们有多么地“再现”,就有多么程式化。
在她的绘画中首先令人惊奇的是忐忑不安的好奇——对干燥的秋叶、疏松柔软的蘑菇、湿润晶莹的野果、侧面腐烂的苹果皮。但是叶莲娜•巴扎诺娃凭着非同寻常的高超技艺使用了特别的颜色,带着女性的奋勉创造了自己的“花束”,带着艺术大师的巧妙用那些冰冷的玻璃,那些光亮坚硬贝壳,那些温暖的树木和毛茸茸的布料凸显了这“花束”。
叶莲娜•巴扎诺娃的静物画充分吸引着我们苛求本质与和谐的目光。尽管我们的时代坚持力求贬黜生命的价值,直观地呈现瓦解的强大力量和围绕着我们的物质可怕的脆弱。但是,即便如此,在金属和塑料的时代,震撼人心的工艺层出不穷,充斥着残酷的技术成因事故,所有那些与生命肉体相关的都迅速升值。然而,毫不奇怪——塑料和金属冷漠地熔化和变形,生命却从来不曾摆脱其自身的基本特征——疼痛。
同时值得指出的是,现代主义艺术可能起源于波德莱尔的“动物尸体”,积极地试图挽救艺术于瓦解。现代主义的经验表明,这种美学与伦理学基本无关,邪恶可以描绘地几乎比善良更美。这就是为什么在三千年艺术前夕试图用精美诱人的毒药做成解药,艺术本身是在俄罗斯和欧洲最发达的艺术实验室里诞生。叶莲娜•巴扎诺娃的绘画正是与这种趋势相宜。
巴扎诺娃坚持自己的绘画,以喜爱的态度对待物质世界的表象——对待其现象的表皮。看她的静物画,你首先看到的是物体的“皮”——也就是先锋派所轻视的,试图破坏事物寻找它的本质。显然,先锋派的经验对巴扎诺娃来说不无裨益。透过蘑菇和苹果、蒜头和蒺藜、野果和茎秆、长颈玻璃瓶和高颈罐的“皮”,它们的本质也悄然流露。可是,它们的深层结构在此并未如猜想那般被破坏。如果塞尚想要在静物画中研究明白物体的几何性质,那么巴扎诺娃并未构造物体的内部形状,却似乎已领悟。由此可见,从她敏锐的艺术家的眼睛中看见了结晶坚硬的玻璃器皿和高颈罐,毛茸茸的布面和木板纤维的柔软。
她在过度描绘的细节和概括的整体处理之中找到平衡的能力不同凡响。静物画从未在别处失去本身的结构模式,但与此同时,它也没有在任意一毫米的纸上牺牲部分成全整体。在叶莲娜•巴扎诺娃的静物画中描绘的生命因其生理平衡而生机勃勃。并且她美得毫无顾忌。尽管,当然,艺术家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美丽本身的同时总是冒险。此外,巴扎诺娃能避免流俗于虚情假意的绘画。看她的作品,你会开始重新评价外部世界事物和现象的可爱,然后出于对它们朴实的喜爱转而赞美画家非凡的技艺。
叶莲娜•巴扎诺娃的静物画的总体构图看起来是一致的:漫不经心松开的布料、花朵、果实、干燥的叶子、篮子、高细颈罐、长颈玻璃瓶、贝壳。但是在这些固定重复的构图内部活跃着令人惊讶的多姿多彩的色彩基调。可以泰然地将其作品与图形派区别开来,并将这些静物画看成是抽象的色彩结构。
康定斯基(显然不只他一个)教会了我们从纯粹的线条和色块的相互关系来评价画,而这个经验,像我说过的,出现在在巴扎诺娃所有“现实主义”、“模拟”的作品中。但是对她来说,事物直观的外表实在可爱,她显然不愿意强烈表现物质、将形状化为图纸。对她来说,普通的五种感官可以感触的三维的欧几里得世界相当可亲。叶莲娜•巴扎诺娃的绘画让人得以评价这个欧几里得现实的所有不可替代性和脆弱,其中闪烁着其他非欧几里得世界——它们神秘的内部生命。
二十世纪的艺术经过了怀疑地带走向了我们——“人道的,且相当人道的”——感官理解。它试图用人文构造来弥补它们的局限性,描绘“未被描绘过的”、模拟物体的实际情况和确信其真实性。因为,众所周知,存在我们听力以外的声波和我们视力以外的光波。正因此出现了著名的命题:“从真实到最真实”。但是,我们世纪的实践表明:对待“真实”如此苛刻,且强制冠其以“最真实”之名,导致这种推断变得不可靠。
叶莲娜•巴扎诺娃的绘画教导着对现实的信任。她创作了绘画形象,它能够发出声响、散发味道,并几乎能被肉眼察觉。视觉是世界整体景象的导体,而那些能成为艺术构造的是在这些静物画中的那些并不次于现实的想象。体验了世界分崩离析的经验,感受过现实瓦解的危险,我们开始重新评价仅有的五种感官,并在它们的基础上有了第六种感官——艺术。叶莲娜•巴扎诺娃的静物画——正是沿着这个方向迈进了一步。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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